“臣苏长青,有话要说。”淡淡扫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群臣,我却心下空明,一片了然。苏长青凝重地微垂眉眼,深深俯身,语出惊人。“臣管教不严,一时失察,教臣女误会了二位大人,臣有辩词,斗胆为二位心系家国的大人申冤。”圣上环视寂然的诸位大臣,深重叹息,却仅存于眼底,不表明态。“既然苏爱卿有话要讲,那朕便听上一听。”这是瞧着苏大将军和我的面子给那两位差点投入大狱的罪臣一个翻案的机会,显而易见,圣上是违心的,而我是五味杂陈的。苏长青老谋深算,心机深沉,揣着明白装糊涂,搁这浑水摸鱼呢。他是要将这捉拿奸臣,肃清朝政的局面,向家务事与私交有失偏颇的方向引啊。我顿悟之下,却无焦躁,而是微微一笑,以一打三。“父亲在上,钟离怎敢妄语?只是巧合时常存有,可若是事事不期而会,很难不联想。臣初入宦海,不知其中深浅,怕是逾越和多心,您以为呢,父亲?”这是在暗讽他宦海沉浮,毒辣奸猾,可是绵里藏针,曾不算得委婉至极?我笑面如浴,言笑晏晏,除了知道其中盘根错节之人毛骨悚然之外,任谁看都是一副父慈子孝的和睦场景。武官之首父亲与白手起家的女儿顶峰详见,在荟萃群英之中各占鳌头,话语权各执一词,谁能不说一句门,也不过为陛下办事,有些决断,不是一人可独断的。”我扬眉,来了兴趣,慵懒戏谑。“只是过了手,圣意是否变了味,这其中猫腻,怕是只有经手者自己心知肚明吧?”一轮交锋下来,虚实虚实,短暂的电光火石,却细看不过虚无。我深知持久战无益于己,未防旁生枝节,切中要害方为上步。不再落场面话,我一刀意欲将苏长青这只不见首尾的老狐狸斩于马下,轻飘无息地开口。“那么兜兜转转,还是希望父亲廉洁奉公,秉公执法,谈一谈这外露于他人的国家机密,是如何泄露出去的?”苏长青却正中下怀似的,眼睛几不可察地微微转悠,脱口而出。“这就是钟离少不更事,对官场运作还不过熟悉的结果了。”我脸色一变,却生生按耐住回嘴的激愤情绪,面色微沉。苏长青有备而来一般,轻踱出来,向我一躬身,毕竟,我乃是东宫羽林统领,今非昔比,不再受苏府辖制。他笑叹一声,轻抚长须,叹悠悠只道一句,绝地反击。“钟离可还记得,东宫接信那日,殿下在为什么焦头烂额?”我一点即破,险些踉跄一步,却咬紧牙关,追悔莫及。“记得。”苏长青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复,游刃有余地揽了揽衣襟,单膝跪地,义正言辞,脸色如常。“陛下,殿下在与您商讨外交大事,钟离她虽为东宫要职,却比不上此等大事迫在眉睫,于是乎,东宫詹事霍执先行接过了此密信。也就是说,经手者,不是旁人,是东宫官员,此猜测,不攻自破。”我愤愤不平地紧盯住地面,却无言以对。太过周密,太过不可思议,辗转于两点一线,却败在了时间差上。可是若是霍执验过信件,那他就是唯一的替罪羊,可霍执是自己人,绝无此种可能,霍家与那方水火不容。可眼下“人赃俱获”,让苏长青反将她一句,连霍执,兴许都保不住,除非……她既往不咎。张怀民在一旁静默良久,见战况急转直下,迈步方欲上前插话,却被我突兀的一声笑叹打断。“如此观之,确实是巧合。”背对我而立的裴林肉眼可见的一僵,而张怀民亦是惊诧地回身望向我,群臣议论纷纷,我却仰面笑得不见喜怒,只是轻舟已过万重山的云淡风轻。“是臣,多虑了。”坐在龙椅上的圣上也是眼底迷雾一片,嘴角拧起,复杂的目光将信将疑地落在我身上,沉声询问。“苏爱卿,你之前可是咬定陈岑,林傅,沈观结党营私,与张乔延合谋反叛的。怎么你父亲三言两语,就矢口否认了呢?”我却只是茫然而缓缓地摇了摇头,淡漠出语。“不是藐视朝政威严法纪,也不是偏帮臣父徇私枉法,只是霍将军确实忠心耿耿,为东宫做事这许多年,不可能也无必要参与进那腌渍事情。这其中,或许是欠了考虑。”圣上意味不明地凝视我,半晌才喟叹道。“既然苏爱卿决意与各位大人冰释前嫌,那便是皆大欢喜,只是今日此事过去,不许再提。”我笑得惨淡愁凝,良久轻轻。“臣遵命。”圣上眸光闪烁,却还是不予置评,挥了挥手。“朕乏了,退朝吧。”就这样,剑拔弩张的朝局一下虎头蛇尾,草草收场,不知情者云里雾里,置身其中者亦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霍执落了把柄,将他推出去,换取那一帮人的脑袋,怎么看都是不赔本的买卖。况且霍家家门渊源,深居简出,不与其他世家来往,乃是一支清流,在以武立国的瑾国,可谓是稳固而高矜。再怎么牵连,也不会罢了他的官,顶多暂且降职避个风头,择日重新启用便是了。可是身为军事与参政之上都颇为激进,抓住战机就死命不放的苏钟离却令人大跌眼镜地选择了弃局,实在是匪夷所思,畏首畏尾,不是一代战神的作风。下朝后,当事人霍执神色匆匆甚至于是脸色难看地揪住了我的衣袖,据理力争道。“苏将军,这是何意?真相已然大白,眼看着一众奸臣就要落网,永绝后患,为何止步不前。我霍执可不是贪生怕死,沽名钓誉之人,这个污名与猜忌,担负的起。”我好笑地回眸定定看向情绪激动的霍执,收住了笑意。“霍将军,你知道为什么那次比武你会败给我吗?”霍执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傻了眼,直愣愣地望着我,半张着嘴,不禁跟着我的话走。“什么?”“您不懂以进为退,放长线为的是钓大鱼。”我微微一笑,与张怀民对视一眼,笑得开怀。霍执目瞪口呆地望了望张怀民,又望了望我,犹犹豫豫道。“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还有漏网之鱼?”我孺子可教般颔首,轻悄悄地吐露心声。“不止,而且埋藏在东宫之中,不除干净,后患无穷。不然,霍将军以为,圣上是宽宏至此,乃至宽宥通敌之人的愚君不成?”山不见我霍执眼底滑过一丝恍然,大为叹服地拊掌,连连懊悔。“唉,苏大人考虑如斯,我这个榆木脑袋怎就不开窍呢?”我却黯淡了脸色,落寞之至。“如果权谋手段,思前想后的每一笔经验,都是挚爱之人换取,独留你一人金刚不坏,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抛出的沉重之语也是难为了直肠子霍执,他好似那骄阳火烤的鸟雀,口干舌燥,没了精神。张怀民眼色十足,驾轻就熟地接了话,侃侃道。“于不幸之中,何尝不是一种幸运。”我斜睨向他,脸色晦暗不明。张怀民不疾不徐地笑开去,这才补充道。“如若前赴后继的牺牲换取不了火种留存,那才是悲哀之至。”我近乎是解脱一般长舒一口气,眉眼微锁,却面部舒展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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